漫畫張建輝
5月29日至31日,第14屆香格里拉對話會在新加坡舉行。來自亞、歐、美26個國家和地區(qū)的防務部門和軍方領導人就亞太地區(qū)傳統(tǒng)和非傳統(tǒng)安全議題展開討論和對話。作為近年來“香會”最受矚目的兩大主角,中國由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孫建國上將率團參會,美國依照慣例,由國防部長阿什頓·卡特率團與會?ㄌ卦诖饲跋耐难葜v時展現(xiàn)的強硬態(tài)度,讓外界普遍預判,“香會”的兩大主角將有一場沒有硝煙的較量。美國媒體甚至斷言,卡特在峰會上的講話,“將為今后美中兩國在南中國海局勢問題上的關系定下基調!
近年來的香格里拉對話,唇槍舌劍時?梢。作為一個沒有決策效力的國際論壇,香格里拉對話何以能夠聚集不同國家的政府首腦、軍方領導人和安全專家,有什么樣的“話語權聯(lián)盟”,又何以要將各自分歧公布于世,對于亞太地區(qū)的安全秩序建設能起到什么作用,值得詳加分析。
域內和域外人共用的話語通道
香格里拉對話會成立于2002年,其歷史脈絡容易梳理,但更值得分析的是其成立的背景和訴求,正是后者決定了“香會”后來的演變。2002年,在“9·11”事件發(fā)生后,美國大幅度調整了其全球的軍事資源配置,將重心轉移到中東地區(qū),以便部署戰(zhàn)爭,對全球恐怖主義的大本營展開圍剿。形勢的變化,讓東亞地區(qū)一度出現(xiàn)戰(zhàn)略真空。英國敏銳捕捉到了東亞安全格局出現(xiàn)的真空,填補這一真空的最好方式是展開防務外交。由于英國在安全事務上對美國“蕭規(guī)曹隨”,如果以官方形式展開防務外交,難以令人信服,由非官方機構主持展開第二軌道外交成為唯一選擇。在殖民時期,新加坡與英國曾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而且新加坡在亞洲安全事務上具有相對中性的色彩,香格里拉對話就此形成了英國倫敦“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IISS)和新加坡國防部為組織方的構架。
這是一個略顯奇特的組織框架。一方面,英國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兼具國際智庫性質和企業(yè)性質,其資金來源主要是美、英、加拿大的基金會和研究機構,同時自己也通過出售與軍事、安全相關的書籍、主辦論壇獲得利潤。盡管IISS擁有全球2200名國際問題專家、高級官員與資深記者作為智力開發(fā)來源,是有影響力的國際化智庫,但無論從成員構成,還是從混業(yè)經營的業(yè)態(tài)來看,不可能不具有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而這種意識形態(tài)色彩對于一個開放論壇有什么影響,需要加以研判。另一方面,官民合辦論壇,也讓“香會”既不是全官方性質的“一軌外交”,也不是由非官方機構主導的“二軌外交”,而是具備了“一軌半外交”的特征!耙卉壈胪饨弧钡降啄茉诙啻蟪潭壬嫌绊懜鲄降陌踩咦呦,對輿情又會產生什么樣的正面和負面效應,也不易把控。
最關鍵的是,“香會”的主旨是研討亞太地區(qū)的安全事務,而組織方之一是域外人。其直接效果是,擴大了域外人對亞太安全事務的發(fā)言權,但能否增加亞太地區(qū)各方的安全互信則無法預期。
這種情況在美國高調宣布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后變得尤其明顯。自美國開始從中東脫身后,對“香會”的參與度越來越深,由國防部長參會成為機制。借助“香會”場合,美國不僅在軍事部署上通過其在東亞的安全機制獲得了支點,在話語權爭奪上也獲得了支點。這樣,盡管“香會”為中國闡述和平外交理念提供了舞臺,但同時,也成了域外人重返亞太的話語通道。
“香會”上的不同“話語權聯(lián)盟”
“香會”上的口誅筆伐、你來我往總是能引發(fā)外界的高度關注。但實際上,“香會”并未反映出亞太地區(qū)安全格局的全貌,也沒有反映出各方加強安全合作的進程。
“香會”上之所以總是凸現(xiàn)分歧和爭論,甚至不乏借力打力、煽風點火的行為,源于近年來“香會”的議題過于集中在有分歧的地方,比如南海領土爭議、防空識別區(qū)等,而與這些議題有關的各利益方,也趁勢形成了不同的“話語權聯(lián)盟”。
第一類“話語權聯(lián)盟”由包括東道主新加坡在內的多數東盟國家組成。這些參會方致力于擴大對話議題范圍,避免出現(xiàn)不必要的、沒有建設性的爭議,使會議失去應有意義。在今年“香會”開幕式上,新加坡總理李顯龍致詞時表示,目前的海上爭端雖然無法在近期內解決,但卻可以“管理和控制”。他在談到“力量平衡”時指出,所有的亞洲國家都希望中美兩國保持良好關系,中美也曾表示寬廣的太平洋足夠容納中美兩個大國。馬來西亞、印尼等國的代表也對近年來“香會”刻意渲染矛盾和沖突予以了批評。
第二類“話語權聯(lián)盟”主要由亞太區(qū)域外的參會國組成。相對而言,他們更注重防止極端宗教勢力、反恐合作等方面的議題,避免在亞太區(qū)域事務上站隊表態(tài)。
第一、二類“話語權聯(lián)盟”占據“香會”與會者的大多數。但最能吸引眼球、有鮮明的聯(lián)盟識別標志的是第三類“話權聯(lián)盟”,主要由日本、菲律賓等少數國家組成。他們通過首腦參會、強行設置議程等方式,試圖造成圍攻中國之勢,以獲得追求不當領土利益的國際認可。對中國正當的領土主張抹黑歪曲,通過擴大中美之間的戰(zhàn)略縫隙,從而密實與美國的安全聯(lián)盟關系,是這類國家的主要訴求。在十二屆和十三屆香格里拉對話會上,就出現(xiàn)了這樣的場面。
今年“香會”前美國防長卡特的強硬表態(tài),使得少數國家通過中美爭吵獲利的預期再度高漲,不過會議結果低于他們的預期?ㄌ貙⒀葜v的重點,更多地放在了就亞太地區(qū)的安全秩序和與盟友及伙伴的關系進行原則闡述上。孫建國上將在主旨演講中,用較大篇幅解釋了島礁的國際公益服務用途,同時毫不隱諱地點明了在必要時島礁的軍事意義,并著重闡述了中國的對外政策和國防政策。
美國態(tài)度轉向含蓄,中國的安全政策宣示更加透明,表明中美對于“香會”的外交作用,各自有獨立的判斷。
中美對“香會”的認知變化
在香格里拉對話會成立的最初5年,中國并沒有參會,美國對“香會”也遠沒有后來那么熱衷。事實上,就是在中國和美國加大了對“香會”的參與度之后,“香會”才崛起為亞太地區(qū)最重要的安全論壇之一。中美兩國對“香會”的認知變化,具有相近的曲線,這或許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中美兩國在安全事務上的互動。
2007年,中國首次參加“香會”,這與中國在其他多邊論壇的參與熱情形成了鮮明對比。而最能反映中國對“香會”認知變化的,是率團參會主要代表的變化。中國與會的最高級別代表,是2011年的時任國防部長梁光烈。一個重要原因是,2011年正值“香會”成立10周年,各參會方的代表級別都有所提高。此后一直到去年,中國的參會級別都保持在中將軍銜的水平。今年中國由孫建國上將帶隊參會,是4年來的最強陣容。
今年提高參會級別,包含了中國提高軍事政策透明度的潛在信息。“香會”召開前的5月26日,《中國的軍事戰(zhàn)略》白皮書發(fā)表。白皮書的重點在第四章“軍事力量建設發(fā)展”部分,其中首次明確了海軍建設的戰(zhàn)略要求是“近海防御、遠海護衛(wèi)”。顯然,“遠海護衛(wèi)”的提法不可能不引發(fā)國際社會的解讀,同時,也不排除個別與中國有海上利益沖突的國家曲解。派孫建國上將帶隊參會,展示了中國宣示和平外交理念、提高軍事透明度的誠意,而會議進程也表明了這一點。中國代表沒有過多糾纏于對每一個挑釁性問題針鋒相對,而更注重宣示自身立場。
有些異曲同工的是,盡管美國在會前做了十足的造勢準備,但在會上,卡特也展現(xiàn)了平衡的一面。
今年“香會”上中美兩國代表的表現(xiàn),或許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兩國對“香會”的認知都在微妙調整當中。對中國而言,對于“香會”上針對中國的荒謬言論固當反擊,但也要防止個別國家借爭論擴大話語權,將區(qū)域內領土爭議擴大到域外,導致談判解決爭議的環(huán)境趨于復雜;對美國來說,盡管仍期冀擔當亞太安全秩序的主導者,在未來還可能進一步強化在東亞的軍事存在,但也必須考慮中美關系的大局,防止個別國家以破壞中美關系大局的方式換取自身利益。這同樣不符合美國的利益。
應組建新的亞太安全論壇
從近年“香會”的舉行進程來看,其結構性缺陷已顯露無遺。缺陷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其一,代表性不足!跋銜彪m然聚集了亞歐美重要國家和地區(qū)的不少重要成員,但缺少國際安全熱點地區(qū)成員的參與。這導致主題設置的狹隘和議題討論流于形式。其二,包容性不足。近年的“香會”盡管展現(xiàn)了足夠坦率的風格,但會議討論進程容易被個別國家左右,過于突出分歧和矛盾的一面,而難以展現(xiàn)平和對話的一面。其三,實效性不足。“香會”已舉辦14年,但迄今為止,沒有形成什么共識!耙卉壈胪饨弧睂τ诟鲄蓡T的防務政策產生了哪些影響,也無法評估。能夠評估出來的是,會議上時?梢姷臎_突,極易在各成員國里點燃民粹主義情緒。
負面效應可能大于正面效應,反映了“香會”的局限性。在中國進入新型外交的新時期,通過互聯(lián)互通、“一帶一路”等戰(zhàn)略與各國構建“命運共同體”如火如荼之際,既需要通過積極參加包括香格里拉對話會在內的各多邊論壇積極闡釋中國的外交和國防理念,也理應著手構建能夠更加配合、協(xié)調中國對外戰(zhàn)略的國際性安全對話平臺。中國在經濟領域參加共建多邊體系所積累的經驗,以及近期主導籌建亞投行的成功,證明中國有能力構建新型的多邊對話與合作機制。因此,無論從需求還是條件來看,中國在安全領域充分利用現(xiàn)有平臺,構建全新對話機制已迫在眉睫。
中國現(xiàn)有的安全論壇是中國軍事科學學會每兩年舉辦一屆的香山論壇。自2006年成立以來,經過近10年的深耕,香山論壇已經初步具備了國際影響力。上屆香山論壇,吸引了300多名各國防務專家和軍事領導人與會。東北亞和西亞國家的參與熱情趨于高漲,而這兩個地區(qū),正是全球安全挑戰(zhàn)最嚴峻的地區(qū)。因此,香山論壇有條件成長為亞太地區(qū)安全對話的主要平臺。此外,中國也可以建立有別于“一軌半外交”或“二軌外交”的更權威的安全對話機制。
無論建立什么樣的安全對話平臺,都應與香格里拉對話會有所區(qū)隔。其一,應當更強調建設性而不是對抗性。只有建設性對話才有助于解決問題,對話機制才有意義;其二,應當強調與中國對外戰(zhàn)略的協(xié)調性。比如,可以按照“一帶一路”等相關戰(zhàn)略設計,接納沿線的國家和地區(qū)成員參加,這樣既有助于降低“一帶一路”實施過程中可能面臨的安全風險,也有助于鞏固與相關國家和地區(qū)成員的合作關系。其三,應當強調實效性。注重溝通、合作提出解決方案,新型安全對話機制才有效率。
在國際多邊場合發(fā)出中國的聲音,是中國參與多邊安全機制建設的第一步;構建新型多邊安全對話平臺,注重開放性和解決之道,則是必須邁出的第二步。如此,及時跟蹤外部安全的變化,與相關國家和地區(qū)共同維持和平發(fā)展環(huán)境,才有可靠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