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關(guān)村二小一位家長通過網(wǎng)絡(luò)講述自己孩子在學校被同學欺凌的遭遇,引起全國范圍內(nèi)的震動。很多家長們感到不解的是,在一個這么好的小學,竟然也會發(fā)生了這樣的事件。言下之意,在差得多的中小學,比如廣大鄉(xiāng)鎮(zhèn)的中小學生,這種欺凌似乎是可以忍受的。
這兩年,人們在網(wǎng)上可以看到很多這樣的視頻:幾個女孩打一個,抓頭發(fā)、扇耳光、踹肚子,旁觀的小伙伴用手機拍下視頻,她們發(fā)出痛快的笑聲;被打的學生通常既不還手,也不哭泣、叫喊,只是默默承受。和那些施暴者相比,被欺負者的眼神更讓我震動,那種委屈、忍耐與仇恨交織在一起的目光,讓人心疼,又讓人擔心:將來,當她長大,會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她會怎樣對待其他人甚至自己的孩子?
讀初中時,我也曾是校園欺凌的受害者。有一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自由活動,不少同學都回家了。同班的一位男生過來通知我說,學校大門外有人找我。我走出校門,中間還路過了父親在學校的住所——我的安全感是顯而易見的,父親是這所學校的老師,在這里沒人敢欺負我。走出校門,兩個男孩在外等候,有一個比我高出不少,他說:“我們到那邊談點事情!蔽译S他們剛拐過墻角,高個子男孩突然跳起來,打了我一個耳光。
和這個耳光相比,我的反應(yīng)更讓自己不快:我沒有反擊,而是拔腿就跑,沖回了校園。父親馬上跑出校門尋找這兩個男孩,但他們早已跑得沒有蹤影。后來,那個通知我消息的同學被喊過來接受調(diào)查,但老師也沒問出來什么有價值的線索。直到一個月后,我們才打聽出來那兩個男孩是誰。祖母非常生氣,非要到他們家去討說法。一個耳光算不上什么傷害,但要消化這次打擊卻需要一些時間。我一直耿耿于懷的是,自己當時竟然沒有勇氣還手。這讓我郁悶了很久。
在鄉(xiāng)鎮(zhèn)學校,這種欺凌事件很常見。有一位同學,因為言語冒犯,我回家隨口說了一句,表哥就在一個課間跑到我們教室把這位同學喊到外面打了一頓。和我自己被打一樣,這樣的報復行為也讓我尷尬。很長時間,我都無法面對這位被打的同學。上課時,他流下鼻血的畫面常讓我心驚。我想過向他道歉,但最終還是沒有勇氣。
在農(nóng)村,小孩子之間的打架斗毆,父母往往都看得很淡。沒有誰會慫恿自家孩子去欺負別人;自家孩子被欺負了,如果沒有明顯受傷,父母也不會太在意。相反,成年人似乎特別討厭“護短”行為,那些因為自家孩子被打而去學校找老師討說法的,往往被人看不起。
作為一個中小學生,你必須自己解決和消化你所遇到的矛盾。這是人最初認識社會的開始,你得觀察誰最強勢,也要學會尋求朋友的幫助。小學五年級,大家早操的時候,我留在教室掃地做衛(wèi)生,要把每一個凳子搬到桌子上。但是我不小心碰掉了一個凳子,桌子上的文具盒也掉了下來,被凳子砸扁了。文具盒的主人,每天放學都逼我還錢,但我又無法搞到這一筆“巨款”,被逼債的日子,簡直成為我的噩夢。我所遭遇的這些麻煩,其實不算什么。等我上了高中,就懂得了與班里的“壞孩子”搞好關(guān)系,考試的時候,總是讓他們抄一些。
有的孩子就沒有這么幸運。小學時候的一位老師,是我的表叔,他兒子上了初中,就離開了他的保護。但是我這位表弟個子矮小,一直不見長個兒,成了班里的受氣包。任何人不開心的時候,都可以揍他一頓。按今天的標準,這是標準的欺凌,但是老師不管,他也沒有告訴家長。作為長子,他是父親的驕傲,家里人只知道他學習不好,根本不曉得他在學校過的是什么日子。
他是懦弱的,但是也把仇恨深深埋了起來。我讀大學的時候,有一年寒假回家,聽說他和同伴搶劫了三個外出打工回來的人,只搶了幾百塊錢,但是砍死了其中的兩人。他和同伴連夜?jié)撎?同伴很快被抓,他跑到外地,但是幾年后給媽媽打電話暴露了行蹤,最終也被抓了回來。誰能想到,當初的受氣包,后來卻如此殘忍?或許當年受欺負時,就已經(jīng)種下日后犯罪的種子。他內(nèi)心最大的困難,是無法真正化解初中時所受到的侮辱,最終以這種激烈的方式爆發(fā)了出來。
現(xiàn)在想來,那時農(nóng)村當父母的人,對孩子真是太冷漠了。我這位表叔,就沒有及時掌握孩子的情況。但是今天似乎又走到了反面,城市大多是獨生子女,父母對孩子所受的一點點欺負,都會有很強的反應(yīng)。有的父母信奉以牙還牙的哲學,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吃虧,很早就送孩子去學習跆拳道。但在同齡人之間的沖突中,很難判斷誰是真正的吃虧者。不管是打人者還是被打者,都有可能留下心理陰影,而如何度過這種內(nèi)心的危機才是最重要的。在這方面,父母很難幫到什么;蛟S,所有的成長都是孤獨的。